今天,是那位重度神经性厌食症患者手术的日子。用神经外科手术治疗精神疾病虽然已经发展了半个多月世纪,但目前仍旧存在一些医学伦理问题,不到万不得已的难治性精神疾病,轻易不会采取这种方式。
凌游对患者家属说:“人的大脑是一个非常复杂非常精密的仪器,现在,她的这台仪器中存在一两处bug,手术过程简单来说,是在磁共振成像下,找到这两处坏点,确定好坐标之后,射频电极深入内部损毁,改变负责控制食欲行为这部分,把新的零件留在大脑中,这个手术就完成了。”
秦昶问:“那手术之后呢?”
“术后我们需要观察有无不良反应,及时调整植入电极的电压,配合口服药物和各项量表,观察她的治疗效果。我这样解释,不知道您能听明白么?”
“明白了,谢谢。”
凌游其实自己都有点困惑,明明这些话他对别的病人家属说过很多遍,但今天,就是需要在脑子里反复思考,才能确定说出来的,是不是他想表达的意思;他的自我怀疑从工作延伸到自身,他用愤怒和暴力伤害了自己的爱人,他投入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一时激情;
而杨亚桐夺门而出之后,留在那里的,到底是不是凌游他本人?
我怎么了?我是不是个医生?我是不是个恶劣的人?我在做什么?
见到小齐从手术室经过,秦昶站了起来,两人走到窗边,一分钟不到的光景,便匆匆道别。
齐瑾仪其实也没什么急事,但总觉得打声招呼就该走了。成年人的怀旧情绪,不管来得多浓烈,消散地也快,又或者因为他家人在场,没办法深谈,但这不是没停下来的理由,她想,深藏在心里长达数年的惦念,其实是漫长而徒劳的。从分手的第一天起,再不舍的情绪也会慢慢变淡,直到“秦昶”已经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他已成为某种凭据,成为人生中某个重要阶段的证明,这个名字像一根蛛丝,同时拥有某种层面的坚韧和某种层面的脆弱。
结束了一天的护理工作,小齐回到家,先在头等舱沙发里闭上眼躺了一会儿,不是困,是从头到脚的无力感,她已经不忍心再让自己站起来了。最近科室里的实习生都回校考试,她由衷地想念起那些叽叽喳喳的,活力十足能帮忙分担很多工作的女孩子,即使她们偶尔也会犯些错。
她不由得笑起来,想起前天跟着她一起上班的那个姑娘,做事利落,走路带风,什么活都抢着干。让她去冰箱拿一支药,她找出盒子,火速拆开,往外一抽,一整排玻璃安瓿瓶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全部躺在了地上。
“老师……老师它怎么是反着装的?”
齐瑾仪哭笑不得:“不管正反,只要稍微慢点就可以避免。”
实习生一脸的胆怯:“这些药……贵么?”
“哈哈,科室负责,不用你赔,下次小心啊。”
直到下班,她还在确认:“齐老师,真的不用我赔么?那一整盒呢,真的不贵么?”
她休息够了,拿起手机找到自己喜欢吃的,下了单,起身走去卫生间卸妆。
镜子里洗去一切掩饰之后的脸,更显疲惫,眼下有些淡淡的青色,跟长时间的作息不规律有关,脸上还有些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斑点,乍看不出,但贴近镜子,就有些明显了。最近的她,表面上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但以前从未使用过的遮瑕产品,陆续出现在了自己的购物车里,bi也差一点点就到了超重范围,她换上睡衣,抱着一碗草莓窝在沙发里,打开投影追综艺。
现在的状态,平凡却舒适。生活或许和她的外表一样不甚完美,但她全然接纳这些不完美,她想起科室里收治过的那些女人,对外貌要求甚高以至于整形过度的,对体重无比苛刻得了神经性厌食的,想想都觉得恐怖,健康就好,健康就好。
——哎?我的外卖怎么还没到……
第二日,闹钟响起,咖啡色的窗帘透进来的光一点都不刺眼,轻轻柔柔的,又是护士小齐神清气爽的一天。关了闹钟,划开手机,发现妈妈给她微信留了好长一段话,发送时间为凌晨四点:
瑾仪,妈妈今晚又没睡着,可能是断断续续睡了几觉,也可能根本没睡,一想到你马上三十岁,还没开始谈婚论嫁,心脏都有点不舒服。
妈妈不是逼你。这件事在咱家里根本不能提,一有人问起来就觉得很难受,心情差到极点。我也在反思自己,后悔当时你和小秦分手的时候没推你一把,让你把他留住,但有时候,又恨他耽误你这么多年,大好的青春都被他浪费了。
妈妈和爸爸现在已经退休了,退休金也足够生活,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看到你找到归宿,不是想给你压力,关键是时间不等人啊,女孩子等不起的。
瑾仪,人,尤其是女人,总要有个伴侣的,我和爸爸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城市里,多孤独啊,下夜班回家我都提心吊胆的,真的希望有个人能保护你照顾你。
妈妈知道你不是不想找,只是没遇上合适的人,但是瑾仪,合不合适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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