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驶离廖家主宅,车灯照亮漆黑的主干道,映出两侧绿化带的模糊轮廓,远处雕花铁门缓缓开启。
霜寒雾重,玻璃蒙起大片水雾,我伸出手指一下又一下戳着,寒意自指尖蔓延至心尖,我打了个寒颤,心头涌现出一股不详预感。
廖明宪站在我身后,问我看什么。我转身,懒懒回眸,不痛不痒同他说起年少时一桩旧事来。
“当年张天师在我奶奶面前,一语断定我与萧逸相生相克,万万不能养在同一屋檐下,否则必有一陨,我和他不也好好活到现在?”
我话里讥他贪生怕死,为无稽之谈大费周章,廖明宪不反驳,只对我笑了一下,眼角溢出几道细微褶子。
他总这样,不同我争不同我辩,口舌方面的胜势全让我占尽了。有时候实在被气到,他也只会把我圈到怀里,双臂紧紧将我禁锢在胸前,冷脸骂我一声“小东西,伶牙利嘴”,而我必然回敬他一句“老东西”。
谁知此番戏言,竟一语成谶。
萧逸死讯传来是一个阴天傍晚。
来自缅甸一通急电,说逸少接玉佛归来途中遭遇仇家埋伏,清晨雾蒙蒙的,双方在缅甸海上开了火,逸少这边没设防,火力与敌方相差甚远。要害部位中了两枪,血汩汩地直往外冒,甲板都染红了一片,船体爆炸的时候受冲击波影响,直直坠进了海里。
那片海域湍流很急,事后搜救队赶过来,从当天上午捞到次日傍晚,中途没敢休息一分钟,连逸少一片衣袂都没捞到,估计是……凶多吉少。
廖明宪倒是镇定,面上不见分毫哀恸,朝电话那头淡淡道:“……找不到就收队吧,玉佛呢?”
对面答:“万幸玉佛完好无损,这就安排护送回港。”
廖明宪颔首。
他放弃得这样轻松坦然,好像死的只是底层的卑微小弟,而非身边的心腹干将。
我当然不允许萧逸消失得不明不白,我更不信他真的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掘地三尺挖到海底,也要给我把尸体挖出来!”廖明宪放下电话,我当即冲他闹了一场,“就算萧逸被炸了个稀巴烂,尸块总有吧?没有尸首你凭什么断定他死了?万一他没死呢,万一他被冲上岸了呢?你为什么不让搜救队沿岸找他!”
廖明宪静静看我,冷淡出声:“你能想到的搜救队想不到吗?你觉得一个中了枪的人掉进海里,整整三天捞不到,他还有可能活着吗?”
我不说话,他又道,“再者,如果萧逸没死,他为什么不联络香港这边?”
这话问得不无道理。
萧逸有着至为顽强的生命力,他生在危机重重的黑道世家,却没有享受过一日黑道少爷的尊容,从小便被我的父亲所忌惮。十几年来,他在这片泥泞崎岖、充满鲜血杀戮的土壤里挣扎,受过无数次伤,留下无数道纵横交错的伤疤……
他是流血不流泪的男人。
像一粒被丢弃在黑暗墙角的种子,上帝拒绝赐予日晒拂照,挥手降下风吹雨打,但他依旧能够发芽。
没有和煦微风,只有严霜酷暑,他以细弱枝桠攀附墙壁,竭尽全力向上生长,再一点点壮大,日复一日,终于成就了他后来的模样。
他在天翻地覆的暴力血洗与权力动荡中生存下来,怎么可以死在如此荒谬的仇家暗算之中呢?都说天意弄人,可这一切本不该发生,最重要的是,我与萧逸之间的帐还没算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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