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又没了人语声,静得有些惶然。周敬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躬身立着,两股战战。
停了片刻,周牍慢慢地开了口,“年纪尚轻,孩子心性?”
他冷笑一声,语气沉沉,隐隐裹挟出风雨之势,“你未免太小瞧了他。”
“他若当真无心,先前的那起子破事,你当是谁捅出来的?”
“他在宣州一住三月,老爷子的生意交到他手里,守得铁桶一般,水泼不进,连带着本家的铺子都革去不少故旧。”
“甫一回来,又晓得以孝显名,来堵众人的口。”
“你且看他往竹庭里当众跪那么一出,满府里谁还怪他先前顶撞忤逆,私下里只怕还要嚼舌头,说我这个做老子的苛责,不肯体恤呢。”
周敬后脊梁的衣裳又汗了透湿,张口喏喏,到底没再说出话来。
他此时只恨不得自己从未生出这两只耳朵来,也免得听这一番父子密辛,来日徒增事端。
“罢了,”周牍坐直身子,手指屈着,在楠木笔架上敲了两下,“我既然生了这般中用的儿子,哪里好不叫他得偿所愿的。”
他微抬眼皮,一双眼乌沉沉地,看向身前的周敬,“此事不必声张,你只管遣人留心着,有什么新动向,再来报我就是。”
“至于寒汀阁那头,”周牍思忖片刻,嗤笑一声,“供应一同往常,园子里头的仆役们撤三成下去,免得惊了那对鸳鸯。”
“老爷,”周敬彻底糊涂了,几乎疑心自己听错,“您这是……”
打算秋后算账不成?
“怎么?”周牍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为儿的如今心有牵挂,我这当老子的玉成他一回,倒不合情了?”
“是是,”周敬忙哈着腰点头,谄媚道,“老爷关怀少爷,舐犊之情,众人心中自然也是分明的。”
“只是,”他顿了顿,壮着胆子问出口,“您若有意,何不直接将寒汀阁里那位赐给少爷?”
“左右您也不曾收用过,如此,少爷只怕更能体会您这份慈父之情呢。”
“你倒是大方,将我的主也做了?”周牍眼也不抬,淡淡道,“少爷给了你多少好处,由得你替他这样周旋?”
这话落在耳中好似响雷一般,周敬膝下一软,嘴唇哆嗦着,立时就要撑不住跪下。
“少做那些样子,”周牍不耐地喝住他,“知道你没那个胆子。”
“交代你的话记牢些,旁的嘴不必多,那条舌头也收好些,半个字都不许露出去。”
周敬喏喏称是,战战兢兢地将头垂着,躬身退了出去。
窗隙进了风,案上烛焰略颤了颤,映得壁上影子昏暗,周牍盯着看了片刻,冷哼一声,“呼”地吹熄了。
再玲珑的心也多不了几窍,既然周潋心中念着旁的,只怕先前用在别处的心思少不得就要分出去些了。
这几日停了雨,天愈发闷热,寒汀阁里头栽了芭蕉,阔叶荫蔽,谢执便叫阿拂在底下摆了张湘妃竹榻,好靠在上头纳凉。
榻旁撑了张矮几,搁着各色菱角莲蓬并新湃的果子露,拿熟透了的李子并蜂糖熬煮出来,入口生津。
谢执端着瓷盏,浅浅啜了一口,随意地拎了根细长的积雪草叶子在逗猫。
猫在院子里养了几日,较先前圆胖了许多,一身橘色皮毛格外鲜亮,远远瞧着,像是朵毛绒的木山药球。
它在这处混得熟了,愈发淘气,每日爬上窜下,单杯盘碗盏都不知砸碎多少。
阿拂单独做了猫饭给它不肯好好吃,偏要溜去灶间偷吃旁的,一次还从柴房里捉了只耗子,衔在口中跑去谢执面前邀功。
谢执畏冷,素来喜欢睡时抱着它取暖,见了它这模样,直接拎着后颈连猫带耗子丢去了院外,三日都不许它再上榻。
猫是个傻的,经了这一回,也不记仇,见着谢执依旧亲亲热热地往跟前蹭,将头抵在后者掌心里,爱娇得不行。
一盏果子露不知不觉就见了底,阿拂从阁中出来,瞧见了便要皱眉,“姑娘也该慢着点喝。”
“李子是性寒的东西,饮多了又要胃疼。”
谢执将瓷盏搁去案上,盏底落实,“铮”一声清响,“一杯而已。”
他说着,将积雪草叶微微抬高了些,引着猫蹦起,窜进了怀里,“疼了也无妨,如今不是有这小玩意儿做暖炉么?”
“比汤婆子还好用些。”
阿拂走过来,收了瓷盏,摇一摇头道,“阿拂算看出来了,姑娘自从得了这猫,满副心思再不往别处落了。”
“怪道古人都说‘玩物丧志’呢,可不正应在姑娘身上?”
谢执一下下地揉着怀里支棱的猫耳朵,懒懒道,“古人还有另一句呢,‘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不提?”
“况且,最近安静得很,那处又没什么大动静,刚好歇上一歇。真等事情赶到眼前,只怕连场好觉都没了。”
“你说,”他点了点猫的下巴,“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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