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助理似乎明白了景致的意思,眼镜背后闪过一抹精光,“景小姐,我们作为员工,还是不要让老板扫兴的好。”景致心头微震,倏然抬头,看见姚助理眼中带着程式化的笑意。那一刻,她明白,她没有说不的权利。景致从来没见过哪里还有像跑马地这样有着分明的阶级。普通人和有钱人在为共同几匹马狂欢的同时,却怎么也挨不着边。她趴在栏杆上,疲乏地伸出手指,从下往上默数。市民区,包厢区,马会会员区。总共四层,一层一种身份,每层楼都是权力和金钱的泾渭分明线。她和程寄来港的当天,就被准新郎带来赌马。一场赛马结束,巨大的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夺冠瞬间。底下热闹的喧嚣,混杂的香气也一层层浮上来。灯光照得整个马场亮如白昼。景致刚和叶柠交代完工作,心力交瘁得无心应酬身后的推杯换盏。那些人不是在聊投资生意,就是在追忆和某国政要共进晚餐的时光。景致完全插不上话。那最下面的那一层人在想什么呢?是在考虑“周一上班赶地铁去哪里买最美味的三明治”还是苦恼“要不要现在就买那条标价五百元,但极有可能过两个月就降价的裙子”。她想,她本该就在最下面一层的。景致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她站在高楼,像是无时无刻漂浮在半空中,担心重心不稳,一跟头栽了下去。手机震动了一下,景致以为叶柠又有事情找她,她往后退到安全区,点开屏幕,是条短信。【景致,这个月的钱好像还没有转到卡上。我没有催你的意思,只是问问。你爸欠的钱不少,你家又只有你一个人在工作,叔叔知道你的难处。就是最近家里有急事,急需用钱,望体谅。】钱还没有转过去么?就像膝跳反射,在短短的几秒内,景致作为多年的打工人,机械地回想了几种故障可能性,但很快,这种反射转化为心理上的沉重与负担。程寄过来找景致的时候,她正看着手机屏幕,双目发怔,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敲了敲玻璃。清脆的敲击声与手机铃声同时响起,景致吓了一跳。她看了眼手机,隔着移动门玻璃和程寄示意自己先接个电话。程寄点头,看着她背过身。劲风吹乱景致的长发,宽松的蓝色条纹衬衫仿佛只剩下一副腔子,她的背影瘦削,微微侧过的脸映在佛头青色的天际。高楼鳞次栉比,灯火煌煌,程寄有点说不上的触动,只觉得身后那些人的声音有些吵了。他站着等了一会儿,见景致挂了电话,就推开门走了上去。圈住她的腰,把她困在方寸之间。“谁的电话?”他握住飞舞的长发,不经意间,鼻息倾洒在裸露的颈间,景致实在不习惯在这么多外人面前与他保持亲近。她有意躲开,轻声说:“我爸,本来说好周末要去看他,我忘记和他说了。”程寄顿了顿:“风不大吗?进去吧,里面也有赛马的直播。”他们进包间没多久,景致就说想要到阳台近距离体验赛马。其实这不过是她找的借口,好处理工作上的事情而已。“你看上去有些累,我们早点走。”“你们结束了?”她故作轻松地问。“聊完了,在赌马,”程寄看向她,“帮我选三匹马好吗?如果赢了”“就把奖金都给我?”程寄轻声笑,“没点出息,奖金才多少钱,我额外再送你件礼物。”“那我要好好表现,是买位置还是位置q?”“看来是仔细看了,”程寄有些惊讶她知道这些,揉了揉她头发:“随你高兴。”景致当然买了位置q,赔率高,而且也不用她花钱。这笔生意稳赚不赔。包厢里的人都在低头研究,虽然大家都是抱着游客的心态玩一玩,但这投进去的钱也够景致好几年的年终奖。这是圈子里常有的事,投掷千金,只为一乐。
一开始,景致还有点难以接受,现在已经麻木。她拉着程寄直接在包间里的贵宾专属卖马员那边投注。下注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件有意思的事。有个姓金的男人说景致下得不好,必输,让她听自己的。景致对他有印象,是准新郎的朋友,刚才从阳台进来的时候,正声音洪亮地给其他人分析各马匹优劣,看得出来是个老手。可是景致靠在程寄怀里,笑意吟吟地望着他。程寄向来是这种聚会时的焦点,谁都捧着他说话,然而很多时候,他都是垂着眼,看着名利场的来来往往。他抿了口香槟,姿态慵懒地对金凯说:“随她,就是为了让她开心的。”“懂了,博美人一笑,???”金凯仰头饮尽酒杯里的酒,对景致客气地说:“对不住,是我眼拙。”半小时后,景致出乎意外地大获全胜,赢了不少钱。惊得金凯目瞪口呆,“景小姐,你懂赌马?”景致熟谙这种场合的生存之道。为了不败气氛,笑着摇摇头,略有些神气地说:“你看过周星驰的《赌圣》吗?我和他一样,搓出来的。”金凯显然不相信,正要追问,程寄捏了捏景致的脸颊,说她顽皮。随后起身道别,也不顾身后众人挽留,扬长而去。一阵风般上了车。程寄拉着的手腕越来越紧,景致微痛地抬头,撞进浅色眼眸中,眉眼微弯,温和又清冷地望着她。像是在忍耐着。程寄不动声色问:“你和金凯很熟?”“为什么这么说?”景致毫不避讳直视他的眼睛,只见到程寄睫毛轻眨,有些慌乱。似乎猜中了答案,她的心被人往下按进水里,沉下去又浮起来。随后涌出无数的泡沫。景致依偎上去,双臂支在他前胸,娇俏地说:“要不是你带我来,我都不认识他。”“嗯,很乖。”程寄忽然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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