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钱粮只能应是,背过身,悄然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懊恼不已。
昨日程子安他们进城时, 拉车的全都是骡子与驴,并未见到一匹马, 他真是疏忽了, 连这点细节都未曾主意到!
都怪郜县令,他的骏马高大威猛,他们的马与之比起来, 毫不显眼, 令他压根没朝这方面去想。
骡子跑得没马快, 出了县城去乡间, 道路崎岖不平, 骑马也跑不快,与骡子差不多。
程子安坐在骡子上,一路看过去。富县的春天与别处差不多,花红柳绿,就是这种景象多了些,明明大好的春光,生生让他看出了冬日的萧索。
沿途的小村庄,有大有小。大一些的,莫过于几十间低矮的茅草屋,连砖墙瓦顶都极少见到。
小些的村落,不过是十余间茅草屋,挨挨挤挤修在一起,看上去像是穷人在抱团取暖。
田地里的地看上去是翻了,有衣衫褴褛的老农埋首在里面,用手扯着杂草。杂草扯掉之后,就露出黑乎乎的土壤,也不知道里面种的什么。
苏钱粮一路介绍着,这是什么村,那是什么庄,地里种的是春小麦。富县不产稻谷,除了小麦之外,会种黍米,高粱,蔬菜主要是白菘萝卜等,易于存储,到了凛冬时节,煮些萝卜与白菘也能对付一口。
程子安听说过黑土地肥沃,他下了骡子来到田间,抓了土壤在指尖揉捏,发现土壤黏糊糊,很是湿润。
对于种地这一块,虽在明州府学了一些,但每个地方的土质气候不同,他现在真算是一窍不通。
程箴对这方面也不大熟悉,不过比程子安要强上一些,他同样捏着土壤,问道:“苏钱粮,这里的土地好似很肥沃,收成为何会这般低呢?”
苏钱粮忙道:“程老爷有所不知,富县的土壤虽肥沃,除了能长庄稼,还能长野草。种子贵重,农具与耕牛不足,地翻不深,且不提干旱或者洪涝灾害,就算风调雨顺时,比之其他地方,收成就不行了。加之气候寒冷,一年到头就只收一季,着实与其他州府不能相比啊。”
苏钱粮的话,处处在找借口,但他说的却是事实。
百姓没钱买种子,养不起耕牛,农具缺乏,还要交赋税,各种情况累加,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气候这些程子安不能改变,种子与耕牛农具这些,他能想想办法。
最重要的就是种子,程子安懂得种子要不断进行改良,连续种两年就不行了。
而种子,是最终提高亩产的关键。
商贸再繁荣,海贸再发达,金银不能当饭吃,首要的是解决粮食产量,让百姓不说吃饱饭,至少能吃得七成饱。
程子安不由得想起了他交给章郎中的事情,工匠们得到重视,提高他们的待遇与社会地位,才能真正推动大周的发展。
育种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一个良种出来,要经过试种,研究改进,经过双盲实验,绝不能一下就全面推广。
程子安想到这些,就沮丧不已。不过,眼下不是考虑那么多的时候,种子可以从别的州府去购置,耕牛与农具,就凭富县县城那副模样,也找不到多少。
富县离云州府的府城,大约有三百里路,早起天不亮赶路,车马不停,两天足够了。
关键是,钱呢?
程子安眼前闪过郜县令白胖馒头的脸,到一旁的沟渠里去洗手。
沟渠边种着几颗嫩绿的芋头,程子安看了又看,苏钱粮在一旁提醒道:“程县令且小心些,千万别去碰芋,汁水有毒,沾到手上会发痒红肿。”
在明州府程子安经常吃芋头,闻言好奇道:“富县不吃芋头?”
苏钱粮答道:“芋头不好处理,有毒,吃得不多。”
程子安脑中灵光一现,问道:“芋头都长在何种地方?”
程箴笑道:“芋头喜湿,皆生在沟渠边,若是种在土里,要勤浇水,施肥。”
程子安点着头,神色若有所思。
连续跑了几个村庄,到处都大同小异。程子安看得心里拔凉,昨日看到了他们的麻木,今日走近了看,发现那些麻木,入木三分,基本上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到了傍晚,三人一同回县城,程子安叫来管着户帖的钱书吏,要了富县的户帖来看。
他飞快扫了大半,心更凉了。
夭折的婴幼儿不算在里面,只看立了户帖的人口,平均寿命在二十五左右。
而这个二十五,还是把县城里的大户,有些村子里的地主,日子过得好些,长寿的算进去,拉高了平均寿命的结果。
大周已经近百年没打仗,算得上太平时期,除去医疗落后的原因,就只有一个结果,就是百姓身体太差,一个着凉就可能没了命。
医疗水平根本不可能一下提高,在缺医少药,粮食短缺的时代,程子安能做的,就是勉强填饱他们的肚皮,改进卫生条件。
卫生说起来简单,其实难得很。在后世,还流传着一句话,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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