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只想确定孟聿峥此刻是否真的如归远山所说已经归入孟氏,那份心情太过激烈,以至于归远山的那些话被她全然抛之脑后。很多年后她再去回想这个时候的归远山,才能切身体会,慢慢品出他当时的那份心境。的确是,人到中年不得已。有时候一脚踩进沼泽里,哪怕不死,也会沾了一腿的泥。更何况归远山这样头都快埋进淤泥之中的,只有死路一条。想找到孟聿峥并不难。他纵使隐瞒再多,也终有窗户纸被捅破的一天。冉冉从张铭阳那儿旁敲侧击打听到孟聿峥这会儿正在城南那边一块工地上巡逻,应该是公司管理层们实地勘察房产项目。归要挂了电话后,拦了辆的士,打车过去费了一个半小时。到的时候才知道那边是一块正待开发的经济区,未成形的楼栋灰头土脸地耸立,周围脏污狼藉,钢筋混凝土杂着许多石碎铺在地面。她抬眼寻望,几秒后,视线于某一刻蓦然定住。呼吸在那一刻也随之停住。远远的,她竟真的,看见了那道熟悉身影。就站在十来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之中,气质格外出挑卓然。她怎么会认错?他身上那件长风衣是她顺手拿给他的,里头那件衬衫甚至在早上出门前还划过她的肌肤,与她亲昵地贴合,是他见她不怎么开心,抬起手想逗乐她。偏偏是这一瞬间,叫她终于发现原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做这样偏离主道的事,叫她难得地瞧见了他的另一面。往日里最随性而为的人,那天站在一堆豺狼虎豹里,周身气定神闲如度假聊天,眼神却携着凌厉与肃杀。她虽听不清他们谈论的内容,却能从部分人脸上轻蔑的神色里猜出个大概来。他们不服孟聿峥这样半路杀出来的年轻人。而他正站在一堆老古董里,被人刁难。而如果不出意外,这样的日子他还得熬很长很长,甚至一辈子。归要站在那棵树后,站了很久很久。她忽然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国家尖端科技最紧缺的人才,天赋异禀的少年,除了这个地方,他去到那里都不会是这样的待遇。是因为她,是因为归要。他太想护着她。哥哥当初坐在看守所里湿润了眼眶,对她说过。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一件事,放弃自己的前程。而这样做最大的恶果,她也亲眼见证过。所以她总是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犯傻,却怎么都没想到,到头来犯傻的那个人,竟会是孟聿峥。
她是真的开始害怕了。害怕孟聿峥成为下一个陈南枫,害怕是她毁了他。她担不起他的前程,这份责任也太重,她怕会在将来压垮他们的感情。眼前的世界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那天她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柏熙府。一个人回家后便蜷坐在沙发上,没开灯,也没开空调,一室清清冷冷,入了夜,地上银光像潋滟的粼粼湖波。她不是一个陷入情绪无法自拔的姑娘。与许多女孩子不同的是,她的难过往往更短暂,宁可用这样的精力解决问题,也不敢让自己过分卷入那样的负面情绪。所以这种时候她想得最多的是——她该怎么办?孟聿峥要怎么办?她坐在那里哭了很久,最后轻轻咬着拇指微露的一小节指甲,一下又一下,直到舌尖也开始尝到咸涩的味道。再持重沉稳的姑娘,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巨变,她心里蔓延着某种不知名的恐惧,不安地躁动难静。无措、无力、无助。而就在她最是束手无策时,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两声滴滴。门被打开。他回来了。他今天回来得比往日都早。进屋后隐约觉察到沙发上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轮廓,没出声,隔着浓重黑夜向他这边望来。感受到那道视线,他愣了愣,抬手去开灯。视线猝然明亮。归要一时间不适应,微微偏过头去。湿润微肿的眼睛也在刹那间被孟聿峥收之眼底。他快步走过来,半蹲下,将她的脸轻托起,确定她是真哭过后,眼眸一紧,心中蹭地一下窜起一股怒火:“谁欺负你了?”语气冲劲儿十足,是真看不得她受丁点儿委屈。他的格外在意叫她好不容易憋下去的泪又开始往外冒,她不知该如何去诉说,只轻颤着音,浓浓的鼻腔低哼出一声:“你欺负我了。”孟聿峥手一顿,没想过是这个答案。他低眉去看她,见她哭得可怜兮兮的,难过是真难过,可模样也是真的叫人心疼,他不自觉放柔了语气,侃笑道:“那我这是哪儿惹着咱家小姑奶奶了?”她望着他吧嗒吧嗒地掉泪,就是不回他。两人互视了一会儿,最终他在她的沉默里选择了妥协,倾身过去,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轻道:“行,那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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