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弥起身,开口说了今夜会面的第二句话。
“沈夫人,再见。”
听到外头慧姨送走人的声音,钟弥放下捏玩的小杯,拉起沈弗峥的手,说她还有两只蛋挞没吃。
沈弗峥被她拽着手掌,轻轻一笑,钟弥扭过头,斜眼看他,问他笑什么。
“所以你刚刚一直没说话,是在惦记你那两个蛋挞吗?”
钟弥很认真地说:“你刚刚跟你妈妈说茶凉了不好喝,我才一下想起来,蛋挞凉了酥皮就不酥了。”
“而且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我跟你妈妈又无仇无怨,是你不听话她今天晚上才会过来的,然后你坚持不听话,你们不欢而散了,从头到尾,又不关我的事。”
沈弗峥忍俊不禁:“你倒是把自己撇得挺干净。”
钟弥装傻卖乖,软软撒娇说:“什么啊,听不懂,人家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她故意缓慢眨眼,一脸刻意的纯真,哪像小孩子,活脱脱一个小狐狸模样。
下了负二楼,她快步进去,检查自己的蛋挞还酥不酥,捻起一个来,咬一口还不算失望。
她跟沈弗峥提要求,想在这张软软的躺椅旁边放一张小台子。
“你不如在这儿放一张床。”
钟弥以为这是他不同意的反讽,便开始讲放一张小台子的好处,这样以后在这里喝下午茶也很方便,不至于还要把蛋挞盒子放在自己腿上。
“我很认真的。”钟弥说。
沈弗峥踱步似逛私人展,看向她,英俊眉宇间稍有纳闷:“我也没开玩笑。”
放一张床?
放一张床……
他居然说他没开玩笑,钟弥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过了会儿,她扭头,在这张软皮躺椅上用手按了几下,似丈量宽度。
背后传来沈弗峥平淡无波的声音。
“两个人会很挤。”
钟弥掌心发麻,缓慢而用力地攥住拳,从没有哪一个瞬间,叫她如此感慨自己和沈弗峥天造地设。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钟弥问他:“你建这个玻璃房子的时候,没想过会有今天这个场景吧?”
他回答,很多事情都无法预知。
“那你当时是为什么而建呢?”
他没回答,反而问钟弥:“为什么最近很喜欢待在这里?”
钟弥手里捏着剩下的半块蛋挞,望望四周,像在感受一样慢慢移动目光,说:“待在这里,可以锻炼克制。”
沈弗峥脚步一顿,与钟弥之间隔着数重透明玻璃,空旷的环境将声线拉得深沉。
“克制什么?”
“一种将当前所有美好平静通通毁灭的冲动。”
沈弗峥没有说话。
他的身形和脸庞都被错落陈设的瓷瓶遮掩,叫钟弥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钟弥将剩下的蛋挞吃完,人很满足。
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跟他说。
她之前有天下午居然在这张软椅上躺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拿着一根棒球棍,把这里的瓶子隔着玻璃通通打碎,一地狼藉。
看见他走过来,钟弥开玩笑问他,如果梦是真的,她真把这些瓶子都打碎了怎么办?
他缓缓倾身靠近钟弥,说:“那你就得留在这儿陪着我。”
钟弥懵懂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沈弗峥用手指去碰钟弥的脸,温热指尖从眉梢慢慢划到眼角。
不可否认,这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但漂亮这点特质,在她身上,实在不值一提。
何瑜说他色令智昏,也实在好笑。
他不承认自己色令智昏。
生存法则一旦定下来,根深蒂固,不容更改,一个伪善利己的人,即使一时被情爱冲昏头脑,也终有冷静下来权衡利弊的时刻。
一个少年时就戴着镣铐与面具舞蹈,一路靠着自我束缚走上权利巅峰的人,比那些旁观者清楚,他为了此时握在手里的东西,付出过什么。
本能会让他选最有利的那个。
连他自己也不能左右。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色令智昏?
如今这副壳子,他已经能浑然天成地轻松驾驭。
早几年,不如现在自洽。
每当他觉得无比厌烦,觉得难以忍受,他就会待在这个布满昂贵瓷器的玻璃房子里,提醒自己稍动即乱。
以此来克制自己,让自己继续套在这个壳子里,静下心去学习识人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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