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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他,在一等士族遍地扎根的江左,凭什么是他屈于王司徒一人之下,跻身副丞相之位,领摄百官,还不是因为他的侄女是将来的太子妃,甚或更进一步,为一朝国母。

这中间利弊,盘根错节,一步错便可能万事皆休。

“二伯稍安。”傅则安亦知事关重大,看着傅骁满头的汗水,面含惭色,“是则安处理不当,明日小侄会上一趟西山行宫,再劝一劝阿缨。”

“西山……行宫?阿缨去了西山行宫?”傅骁瞠目结舌,隻觉天旋地转。

他紧赶慢赶地回来,就是想阻止事态进一步扩散,谁料一个大霹雳接着一个大霹雳炸在他头顶!

副相大人几近惶惑地想:缨丫头那么乖的孩子,谁教的她如此行事……

那西山行宫是谁的地方?想当初卫皇后之死,牵涉到卫、庾、顾三大世家以及长公主殿下,多少年了,至今无人敢触陛下逆鳞,对此提起隻字片语。

傅骁心里头凉一阵热一阵,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道声不成,便欲出门直奔行宫。

他才跨出房门,迎面

只见傅府的王管事跑过来,急道:“二爷,门口闯进来几十号人,号称唐记的伙计,抄着家伙进了西园就开始搬东西,护院拦不住!”

傅骁惊道:“什么?”

院墙那头的动静随着管事的话隔墙传来,仿佛地都动了几动,唬得屋里的老夫人摔落手中瓷盏,颤声道:“这是怎么话说,光天化日之下,进了土匪不成……”

傅则安心力交瘁般闭了闭眼,在全家人诧异的目光中,艰难开口:“不必管,随……随他们搬罢。”

傅家一团乱麻时,宫里也不好过。

暮色四合,李景焕笔直的背影跪在中斋云纹墁金地砖上,抱柱之侧的桂树长枝灯明光掠影,在太子的侧脸曳出一片暗色。

簪缨离宫三个时辰,他便在此跪了三个时辰。

上首龙椅中,晋帝李豫不冠不冕,银丝初显的发上不过一顶黑纱介帻,身上也隻着一件绛缘玄纱常服,广袍无饰,如同最寻常的世家翁模样。

可当那双深沉内敛的眼睛扫过来时,又带有无法忽略的威仪与审视。

“教你磨砺体性,教你铨衡选事,吏部尚书左一口太子颖达,右一个殿下高才地讚你,朕还以为你真有长进。”

纵使保养再好,也是近五十的人了,皇帝的声音里不免透出苍色,睨目冷冷问:“顾前不顾后的孽障,你自来说,把缨丫头气到哪里去了?”

李景焕低头握紧双手,一言不发。

庾皇后在旁一看,便知这小冤家的倔脾气犯了,连忙笑道:“陛下请息怒,今日之事全系误会,臣妾在场看得分明,皆是事赶事话赶话,也并非……并非都是焕儿的错。臣妾已派畲信去傅家接人了,待阿缨回来,定押着焕儿给她赔不是。”

她一面说,一面暗自观察皇帝的神色。

晋帝李豫子息单薄,与元后多年无子,年过而立才同庾氏有了李景焕这个长子。平时管教归管教,可从小到大宠爱起来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还曾几次当着臣工面前,手指李景焕笑言:此儿肖朕。

像这样大动肝火地罚跪,还是头一遭。

不过见皇帝沉吟不再发作,庾皇后心里就有了底,知道陛下这一大半的火气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多年宫闱生涯,她深谙趁热打铁的功夫,又许了几句“绝不会让阿缨受委屈”云云,便听大殿外传来声响,心道应是畲信回来复命了。

果然不一时,原公公在外请示一声:“陛下。”

“可是阿缨回来了?”庾皇后从棋子方褥上起身,亲亲热热地迎向殿门口,口中道:“你这孩子气性也大了些,黑天暗路的,可别唬着……”

几乎在同时,一直默默跪着的李景焕眸底生光,扭头去找她的身影。

就在几个时辰前,当他结束宴席急匆匆回到玉烛殿,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看不见簪缨的人,却听查找回来的亲卫禀报她已出宫去了,那一刻,李景焕懵在原地,同时气急败坏地生出一股压不下去的心火。

往日多行一步路都要怯生生问人的兔子胆儿,怎么就敢一声不吭地跑了?

紧接着,少女摔断的玉簪、与那双冷冷含冰的眼眸在他脑海里重合,李景焕明知这人丢不了,还是被搅得慌了半寸心神。

——待这丫头回来,定要狠狠地罚她抄字!当时李景焕碾着牙想,罚到她红着眼睛来求饶,保证下次再不敢乱发脾气,再不敢乱跑,他才肯松口,再低下头好好哄一哄她。

可跪过三个时辰后,李景焕心里的狠劲卸了,想,还是别罚了,她那么娇气的一个人,便直接哄哄,也不当什么。

怀着此种无奈又失而復得的心情,李景焕转过头。

然而,并没有预想中的那道身影。

有原璁一人,掬着拂尘惕然躬身:“陛下,傅小娘子不在傅家,傅家说……”

李景焕眉心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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