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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寔笑道:“杜掌柜可觉得,阁下近日致谢的次数多了些?”

杜掌柜回以一笑,感怀欣慰,“小娘子去拜访顾氏,自有一番好处。大司马如此为小娘子着想,杜某便是日日作揖也甘之如饴啊。”

徐寔收起了笑容,随他回身望去,轻叹:“在下错看傅娘子了。”

他平生自诩看得透人心,昨日见到冒雨上山的傅娘子,虽心中的怜惜难以表露,却也觉得她离宫出走是一时之气。

毕竟一个人自小长大的地方,对其影响颇深。宫闱十年,非同小可,这盛怒下的一股气再厉害,总有消散之时,等到皇宫那头再蜜语甜言地哄诱几番,只怕傅娘子与宫廷还有得纠缠。

再不料弱质娇女,有此玉碎之志。

“军师忘了,”杜掌柜骄傲地笑,“小娘子的娘亲是何许人。”

今日时间宽裕,便不必走昨夜上山的那条捷径。从凤阙下的白石圆坛下去,有一条宽敞的官道,马车也是准备好的,丛扈五六人,个个精悍。

这可不像临时起意的样子。

簪缨原以为大司马要带自己去外面的旗亭饭庄吃饭,她还没去过外头呢,有一位长辈带领,心中踏实,所以才应了那声“去”。

可后来听到那顾氏别墅,才知不是。

在江左,只有私人园林才称别墅,而大多是底蕴优厚的高族士子,才有能力置办别业。如此说来,大司马要去的地方,应不是一般门户。

她上车前踌躇一许,仰面问:“将军,我是否要备些见面礼带上,如此空手,恐失礼于人。”

山涧中的小石清潭,也不及她嗓音明净柔软。卫觎眉心稍缓,说不必,“跟着我蹭饭还叫你破费,才失礼。”

簪缨尚未辨清他话里是不是又有逗她的意思,卫觎又道:“顾卫两家乃世交,小娘子不知?”

簪缨缄默。

玉烛殿里从不提及与卫氏相关之事,她轻轻摇了摇头。

卫觎眸色发深,“建康世族出身女子,自识得字,家中先教衣冠九品、世家谱系,庾灵鸿不曾教你?”

簪缨又摇头。

她听大司马直呼当朝皇后之名,也没觉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愿想起过往经历,垂下眼睛。

卫觎的神情越发深沉难辨,却不再多问,向前伸出手臂,掌心向下,滑如流墨的元锦大袖便飘逸起来,让小女娘搭扶着他臂膀上车。

余光扫过随在后头的女使,他简洁地吩咐亲卫:“另驾一辆车跟在后头。”说罢不用踏凳,腿一抬便进了车厢。

然而这一脚踏下去,整辆包铁皂轮的青油幢车都向下沉沉一坠。

簪缨在车里才坐稳当,就被颠动,别在鬓旁的象生绢花簌簌轻颤。

她还以为大司马是要骑马的,不想是同她一起坐车,忙挪身向旁边让了一让。

骑惯了马的人,确实鲜少坐一回锦帷香软的马车。卫觎却是好仪姿,覆袖端然正坐,一张面皮,冷隽凛丽,远观恍若一位琼枝玉树的诗酒公子。

只有近身之人知道他不会是。

因为一身兵戈之气未销。

卫觎的目光轻轻扫来,簪缨才发觉自己几乎避到了角落,忙言:“阿傅非是惧怕。”

只是恐他高大身躯不得舒展,想为他多让出一些空间。

她还记得昨晚大司马说“不必怕我”时的那个眼神。

她不想让他以为自己怕他。

他既认阿母是半个姊姊,那么在簪缨的心里,已然将卫觎当成半个舅父了。

昨夜蒙他雪中送炭,亲自为她加笄,此事放在大司马峥嵘壮阔的人生阅历中,也许实在渺小,算不得什么,可对于簪缨而言却意义重大。

唯有衷肠感动,唯有镂骨铭心。

只是这些话若说出来,便有献媚之嫌。

她记在心里。

“不怕便坐过来些。”

卫觎拉开小茶案的暗屉,里面居然有两碟新鲜的果米糕,也不知他何时吩咐人备下的。他将青瓷碟推到小女孩面前,“到县中大抵要走半个多时辰,先垫一垫。”

簪缨自小胃肠羸弱,三餐一向应时,盯着那雪白诱人的米糕,还真有些饿了。

当下也不客气,轻声道谢后便用帕子小心地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卫觎不打扰她吃东西,从袖中抽出半册薄竹打磨的旧简,其上黑笔红批的小字密密麻麻,不知何书,单手托在掌心看。

簪缨慢慢地吃了半块桂花米糕,行下宫道缓坡的马车也在这时转入平地,却忽地停下了。

“阿缨!”车外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簪缨的目光静了静,始记起下山之路,会碰到等在行宫外的李景焕。

“若不想看见他,我轰走。”

卫觎闻车外杂声,视线都没抬,随口道。

簪缨用帕子轻掖嘴角,摇摇头。

对于一个已经形同陌路的人,多给对方一个眼色,都是抬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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