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敌兵捂着手惨叫,突然怒吼一声,反身扑了过来。
“!”
谢相易瞳孔一缩,反应不及,被扑倒在地。
不能用手,那个人便像疯狗一样踹他、咬他、撕扯他。
他用力挣扎,却很快感到熟悉的窒息,脱力感随即而来。他艰难转过脸——
方彧神色沉重,一动不动站在枪林弹雨中。
“方彧!”
谢相易用最后的力气怒道:“你在干什么?你背后——”
“!”方彧回过神,调转枪口。
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孩手里抓着枪,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从脱落的弹匣来看,他的枪坏了。
方彧下意识端起枪。
太近了,即使是她也准能杀了他。
方彧正要扣动扳机,忽然一愣——
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冒了出来。
如果这是真实的,她……会开枪吗?
她下意识地松开扳机。
少年弯下腰,捡起中弹的战友落下的枪,
谢相易一拳砸中咬着他耳朵的家伙的鼻梁骨,掀翻他,冲着方彧扑过来——
还是晚了一点。
少年扣动扳机。方彧感到胸口冰冷的疼痛,继而眼前一黑。
“003号已死亡,退出模拟。”
方彧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林地间。
一片枯黄的叶子被风吹起,落到她的脸颊上。
“呼!”
她吹了口气,枯叶滑落下去。
方彧转过头,默默看着被吹落的枯叶乘着风,颤巍巍地远走。
“……”
洛林大步向她走来:“你刚刚在干什么?!”
方彧一愣,赶紧坐起。
洛林看起来很恼火,一瞬间,他似乎要抓她的衣领、提起她来好好质问一番——
不过,他很快收拾了情绪,用讥笑的态度说:
“你刚刚明明可以开枪,却要眼睁睁看着人家从地下捡一把枪来干掉你——你是来战场做慈善的吗?你是圣母玛利亚吗?”
方彧从思绪中抽离,讷讷道:“我……我没反应过来。”
洛林粗声道:“撒谎!”
方彧被洛林突如其来的粗暴吓了一跳。
她防御性地抱起胳膊,后退一步。
或许察觉到方彧的反应,洛林再次改用嘲笑的口吻:
“我看你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反应得太多了——你不忍心?”
方彧思考了一下,谨慎否决:“不是。”
她态度罕见的坚决,倒让洛林愣了一下。
方彧斟酌了片刻,说:“我……在想一个问题,真的是没反应过来。”
洛林笑道:“哦?是在思考联邦的百年大计还是人类的兴衰起伏?鄙人虽然粗俗无知,不知能否有幸聆教堂前?”
方彧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洛林教官,您觉得,我有权利杀死他吗?”
洛林眯起雾蓝色的眼睛,沉声说:“你是个军人。”
方彧鼓起勇气:“我是一个经由某种人类想象中的共同体批准后、不会遭到审判的杀人犯。”
方彧深吸口气:“法律豁免我,正义未必赦免我。”
洛林听得一愣,随即有些无奈地笑了:
“哎呀,我服输了,你看起来文文静静,嘴比我还毒呢——照你这么讲,我就是比较穷凶极恶的那一类杀人犯咯?”
方彧有点磕巴,忙解释道:“我并不是要否定战争,也不是说您就是杀人犯,我只是认为我们有一种风险……成为流水线式作恶的人的风险。”
洛林:“流水线式?”
方彧努力措词:“唔,一个无恶不作的歹徒,见到人就杀掉,这是个体的作恶,就像门口卖包子的小作坊——他会遭到民众的唾弃,但其实创造出的恶是有限的。”
“可是,如果成为一个不正义的暴力机器上的某个环节,那就好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他甚至从未见过手下的产品完整的样子,却能在不知不觉中,创造出远比前者多得多的恶。而且,除非那个机器倒塌,民众不会唾弃他,法庭不会审判他——甚至,大家都会赞美他。”
方彧词不达意:“就、就是……这个意思。”
洛林似乎当真认认真真听取了方彧的一番谬论,不知是讽刺还是认真地扯起嘴角:
“省流:你说我们的伟大机器不正义。”
方彧谨慎地说:“机器正义与否,我们都无法选择,只有服从——这完全是件听天由命的事,所以我说我们‘有风险’……我当然希望机器是正义的。”
洛林深深看了她半日,陷入沉思:“……”
身为军校生,说这种话似乎有点触犯纪律。
不过,她敢对洛林说这种话,自然不认为对方会举报她——
……如果举报她倒好了,至少可以麻溜离开这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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