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简直吊诡得像一场错乱的集体幻觉。
郁昌几乎要怀疑,是有什么怪力乱神的存在,把他脑子里那些臆妄的梦,从最深层的淤泥的中拣了出来,一个个打磨、抛光,再囫囵地塞进扭蛋机里——然后,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里,因着某种神秘的契机,伴随一阵欢快的,“你中奖啦!”的电子机械音,噼里啪啦、稀里哗啦,五光十色地从出口滚落,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现实。
他发现,自己的小妹妹,并非只是一天的心血来潮,等到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脱下了仙女教母的衣裙,就会故态复萌,重新对哥哥产生厌倦和抵触……而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与他重修旧好了。
度过恍惚又忐忑的一夜后,于第二天的清晨迎接自己的,是与十几个小时前如出一辙、甚至更为热切的一张小脸。
即使郁昌拒绝了坐公交车的提议,坚持开车送对方去学校,郁燕也没有如预想一样甩脸子给他看,反倒像一只惯爱撒娇的小动物,抱着他的手臂,不满地晃来晃去。
——二十四小时内,这是妹妹第几次主动的身体接触了?加起来,可能比近两年都要多吧……
郁昌的头有点晕,即使一根根掰手指,也算不太清。
原本的他,在巨大的喜悦之余,还残存了些许理智,想要在不伤及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热络的前提下,拐弯抹角地问问妹妹,她的小脑袋瓜,到底是怎么运作的,竟不再钻牛角尖,转而接受了哥哥的苦心。
以往徒费口舌,反倒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结果前几天吵了一次架,赌气说要离开他,居然让郁燕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仿佛对主人认错的小猫小狗,黏糊糊地腻了回来,说出的话甜得像蜜糖。
就好像……就好像她在为之前说过的气话而后悔,害怕真的和哥哥分开,试图用这种方法讨好郁昌,于是慌不择路地,把从前藏起来的关心,全都哗啦啦地抖落出来,再也不会因青少年莫名的叛逆,而故意表现得冷冰冰、硬邦邦,像只扎手的刺猬。
郁昌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猜对了。
可不嘛,肯定是妹妹上了高中,被身边的同学带偏了,觉得所谓的“独立自主”很酷很潮,才会与自己日渐疏远。
他可怜的小妹妹,被歪理邪说洗了脑,只好日以继夜地,忍受着内心与哥哥亲近的渴望,碍于面子,只好在心口不一的路上,孤独地越走越远,强行竖起全身的刺,扎得彼此都遍体鳞伤。
而那一场争吵,便是郁燕口不择言后,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她对相依为命的哥哥说出那种话后,肯定在下一秒,就后悔得无以复加,又不好意思主动道歉,只能翻来覆去地想着、念着。
说不定,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还偷偷地哭过好多次,再也没法忍受这种戴着面具的生活,才在隔日的清晨,热情又羞涩地对郁昌倾诉出深埋心底的、无法掩饰的爱。
——妹妹面皮薄,籍此认错道歉,从而重修旧好,已经是她能够做出的最大的暗示和让步。
……想到这里,郁昌的心肝脾肺肾揪在一起,简直快要生生疼碎了。
他恨不得,把正在上的破班踢飞八丈远,紧紧地抱住自己又笨又傻的小妹妹,舔舐掉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无法言说的委屈与寂寥,一次次地、温言软语地哄她,告诉她,哥哥不在意的,哥哥明白你的苦衷,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她不需要担心他开车累不累,更不用在饭菜上迁就自己的口味。
假如在这个世界上,他只能决定对一个人,如此掏心掏肺地付出——那么,郁昌所做出的选择,永远只会是郁燕。
揭开真相的谜底后,郁昌再次回想以往每次争吵或者冷战的场景,将它们一帧帧地回放、放大,在脑海中反复地拖放进度条,让画面停滞定格在郁燕气呼呼地转身前,望向他的最后一眼,总觉得那些表面看来冷漠不屑的眼神,其实在背后,都隐藏着妹妹真正的心情。
那是交织着委屈、幽怨、恼恨与怅惘的复杂情绪,既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对哥哥敞开胸襟,尽情地诉说委屈;又怨哥哥粗心大意,竟然一次都没能察觉。
他不由地,也埋怨起了自己:明明在其他事上都很敏锐,怎么对于妹妹这么明显的转变,反而掉了链子——
明明自己最清楚不过,郁燕是世上最乖最听话的宝贝,要是与哥哥疏远了,绝无可能是出于本心。
经过这几天反复的推演和计算,他自觉已经完全看穿了妹妹反常举动下,所有的脆弱与踌躇。
他既心疼,又好笑,觉得郁燕像一只把自己逼上独木桥的小猫,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才瑟缩地退了回来,乖巧地喵喵地叫着,重新一头扎进哥哥的怀里。
同时,郁昌也庆幸,自己从没说过什么让两个人都下不来台的话,让妹妹退无可退,在青春期激素的诱使下,绝望地破罐子破摔,直到兄妹关系裂开无法挽回的鸿沟。
——于是,他决定,假装从未知道对方曾经无比挣扎的心理,给郁燕留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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