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李未末一惊,下意识扭头说。韩拓又拿起手机,咔嚓两下,待李未末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被正大光明地偷拍了。“你拍我干嘛!?”李未末惊愕道。“你跟人打架了?”韩拓反问他。李未末噎住,一般人看到他这样的伤,第一时间会认为是过敏或者摔跤磕碰什么的,事实上也确实有一半如此,但韩拓却直接切中核心。“没打架,自己摔的。”李未末闷声说,他觉得韩拓是故意的。韩拓的车就停在楼下不远,方便起见,他租了一个固定车位。韩拓让李未末坐副驾驶,然后自己也上了车,发动,在凌晨一点多钟,开出小区,驶向医院。“你脸上其他地方有淤痕,虽然不明显但也能看出来,衣服裤子上有灰,帽子也戴得不正,两根手指的指甲有轻微劈裂,如果只是碰了什么东西过敏,不应该有这些痕迹。如果是你自己摔倒了,爬起来第一反应应该是检查伤口,然后拍干净衣裤。”韩拓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再结合你的性格,和你刚刚的表情想一下,不难猜出你是跟别人起了冲突,动了手,被对方掼在地上,跑的时候来不及收拾,才造成现在这个样子。”虽然不完全还原,但也离真相八九不离十了。李未末语滞,不可否认韩拓在他的整个青春期占据了将近百分之八十的时间不是白来的,他了解自己,即便中间隔了十年未见,他依然能够根据一些细节准确推测出李未末身上发生过什么。就好像知道他这十年没有任何变化,还跟原来一模一样。这样想来,其实那天在停车场韩拓就已经认出了自己,但李未末却没有相应地认出韩拓。他还在原地踏步,但韩拓已经走出太远了。他们并排在车里坐着,跟小时候的每一次一样,但他们心里都清楚,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不再有了。过了好一会儿,李未末开口,平复了再见到韩拓和鼻子变形的震惊后,他的声音比之前镇定了稍许,“是对方先挑衅,从背后推了我一把,然后我把他掀翻了,就这样,不算打架。”然后接着问,“你呢?你二话不说回来上海,装成陌生人追着加我好友,现在还搬到我隔壁,别告诉我这些都是巧合。”
“当然是巧合,”韩拓瞟了李未末一眼,见他脑袋上的小卷毛支楞着,顶个红鼻头气势汹汹,又隐约带着忧虑心虚的表情质问,还没见过他这么滑稽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但韩拓面上没表现出来,依旧一副冷冷淡淡,不以为然的神情。“当然是巧合,”韩拓又重复了一遍,“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哪天会经过停车场,还正好在我们车前,又怎么知道你的邻居要移民,把房子租出去。不妨告诉你,甚至回来上海工作,都不在我的计划中。”李未末沉默,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医院到了,作为市里外科数一数二的三甲医院,即使是半夜,正前方的主停车位也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进出看病陪床送诊的人络绎不绝,韩拓只好把车停在后面,夹在两辆车之间的一个空隙,车位稍微有些窄,但韩拓高超的停车技术还是把车完美地倒了进去。李未末小心打开车门,注意不碰到旁边的车,从车门缝挤出去。韩拓锁了车就往挂号处所在的医院大厅走,走了几步,发现李未末没有跟上来。他回头,发现李未末还站在两辆车之间,停车场的路灯瓦数很低,立在那儿就是个意思,基本起不到太多的照明作用,李未末的身形隐没在一片黑黄的阴影中,韩拓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连他肿起的大红鼻头也看不太清了。“做什么?”韩拓见他不动,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家医院?”阴影中的李未末在说话,声音闷闷地,非常干涩,“你在提醒我自己做过的事对吧。”韩拓立刻就明白了李未末在指什么,他也站定了脚步,望着李未末。年少时的他们曾分享过许多东西,食物,玩具,情感,秘密,那些情感有对别人的,但更多,是对彼此。很长一段时间当中,他们像真正的亲兄弟一样,不,是比兄弟更亲密的,如连体婴一般的存在。直到一件事将早已出现裂痕的表面彻底打破。从此有了长达十年的失联。李未末家附近有两家三甲医院,距离差不多,一东一南两个方向,韩拓带他来这家,李未末敏感地认为,这是在暗示自己。但韩拓着实冤枉,他只是了解这家更精于五官科和骨外科,便直接开来了这里。在暗处,李未末还在说话,他好像挺着急,竹筒倒豆子一般机械地表达他的意思。“这里没人,不然你就在这里揍我一顿,打断一根肋骨,然后顺便一起看了。我保证不报警。”“也不会找你索赔。”李未末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沉闷,逐渐变得清晰,果断。他没有再心虚地垂着头,反而抬起眼,直直看着三步开外的韩拓。周围一格一格排列整齐的汽车此时在黑暗中看起来如同墓碑林立,更给李未末身上添入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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