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男人们也开始吞云吐雾,老刘知道周嘉抽烟,把一早就打听好牌子的烟拿出来,不失时机地递上去。光是看周嘉带的这几个人,周氏对“云腾”不是没有合作的意思,于是下半场就由技术方向的齐晓霞把控话题,老刘时不时穿插打配合,带着梁路又是豪气敬酒又是周到递烟。周嘉一直话不多,底下人却会揣摩老板的心思,跟老刘他们你来我往,互相争利,杀得好不热闹。这场饭局一直到八点半才接近尾声,梁路趁着老刘去买单的空档,赶紧去一楼洗手间吐了大半个胃的东西。他今晚的角色没机会吃到什么菜,大部分囫囵进肚的都是红酒白酒,所以洗手池里都是酸水,被水流哗哗冲进下水道。“你跟的师父好啊,处处推你做替罪羊。”梁路的背脊一僵,抬头看,溅着水珠的镜子里映着周嘉的脸。包厢里是有单独洗手间的,他出现在这里,显然是跟着梁路下来。“……周总。”又是这句周总,周嘉拧着眉头把梁路从洗手台边扯了过来。“叫你送计划书你就送,叫你喝酒你就喝,你是蠢的还是傻的?”这恶劣的语气,没耐心的态度,比刚才酒桌上那个少言寡语、高高在上的周氏老总要真实得多。梁路抗拒着这个熟悉的周嘉,往后退了一步:“周总,你误会了,师父是在教我而已。”“教你就该身体力行,他把你挡在前头做沙包,你倒还替人数钞票。”周氏的周总不需要赔笑,不需要陪|酒,所以梁路也不需要把老刘教他把白酒吐进手巾里的事情说出来。“师父也喝了很多。”“他跟你能一样?他座位下的地毯都是湿的,背后的花盆土都是红的。”老刘这样驰骋沙场的老销售,多的是酒桌三十六计,梁路还来不及学上几分皮毛。刚刚拼力挣扎过的胃似乎在隐隐作痛,梁路听到周嘉说:“不识好歹。”庆幸已经认清了现实,所以即使是醉上了头,梁路还是知道,出于愧疚来关心一时的周嘉,比稍纵即逝的烟花还虚无,他如果白日做梦,才是真的不识好歹。于是梁路笑了一下,像是出于礼节的回应,又像是在自嘲,这个笑容很浅很快,因为喝了酒的关系视线凌乱飘忽着,而被酒气熏得绯红的脸庞,将那黑色眼睛衬得更加暧昧惑人。昏暖的灯光下,周嘉忽然抓住他的手:“……你喝醉了。”略带喑哑的音色,令这个男人无需刻意,就能轻易俘获人心。梁路眨了两下眼睛,视线清明了些许:“周总,通大比开南市占率高得多,选择通大你不会后悔的。”在让周嘉败兴这一点上,兴许梁路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果然对方放开了他,刚才那一瞬模棱两可的悸动,也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烦躁的周嘉点了一支烟:“就这么在乎通大,这么想留在南州?”“是。”
“南州有什么好?”“有机会,有出路。”“不止这些吧。”那人用力吸了一口手上的烟,烟头的火星亮了亮,“还有唐昀州?”梁路愣怔了下,他意外于周嘉突兀地提到唐昀州的名字,但同时他也清楚应该作出的回答是什么。“嗯。”该为这决然抽身的毅力鼓掌吧,周嘉觉得可笑,他看多了陈越对白渝然的盲目迷恋,习惯了自己对陈越的执迷不悟,然而梁路,却跟他们都不一样。周嘉把大半支烟摁在烟灰盆上,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就走了。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梁路的胃跟着扭成了一团,他伸出手掌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为这不争气的疼痛感到格外懊丧。大门口停着的黑色轿车前已经站着老刘等人,驾驶位上的钱伯看到周嘉出来,忙下车来打开后座的车门。秘书送周嘉上了车,老刘咂咂嘴,偷偷地评论了一句,这车真让人眼馋啊。齐晓霞笑嘻嘻地在背后说,等拿下华强的芯片,提成凑凑也换台车呗。一场小战斗刚刚落幕,他们放松下来,就等着周大老板的豪车扬长而去了,可是周氏的司机却还手扶着车门站着,仿佛在等人上车。老刘不太敢相信:“小齐……周总的意思,是要送我们?”齐晓霞也忐忑:“不能够吧……他不像这么客气的人啊……?”只有刚刚走出来的梁路被迫迎上钱伯问询的目光,脸色红涨。钱伯不知道他是身为通大的员工才出现在这里的,恐怕在他有限的理解里,梁路不知什么缘故又跟回了周嘉,一起出席饭局,今晚必然是回康宁路过夜。老刘和齐晓霞犹犹豫豫,忽然车里传来一声恼火的催促:“钱伯,磨蹭什么,还不开车?”钱伯捡回了机灵,忙把车门关好:“哦、哦好的,少爷。”气派的座驾稳稳驶向了下坡,车外传来热情的“周总慢走”,钱伯瞄了眼后视镜,一身烟味酒味的少爷闭目靠着,微仰着头,脸色难看得要命。周嘉的脾气总是别扭的,他说走不一定是真想让车走,于是钱伯觉得还是应当问一句:“少爷,小梁他……”“他爱去哪去哪,开你的车!”这火气不是一般的大,钱伯赶紧闭嘴了。紧绷的神经一下子缴械,梁路醉酒的脑袋在夜风中发胀,老刘和齐晓霞一人一边扶住他的肩膀:“辛苦了小梁,今天好样的,没吐在酒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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