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顾韵萍和林宏义的关系已经很差, 虽然每次争吵都刻意躲着顾寻, 但他不是完全看不出来。
毕竟没有哪家父母在饭桌上互相不说话的。
但或许是为了孩子, 顾韵萍再一次让步, 选择相信林宏义。
而且顾寻也不是一个费事的孩子,照顾他无非就是放学回家烧一顿饭, 晚上热点牛奶,其他的事情根本不用操心。
于是顾韵萍把一整周要吃的蔬菜、牛肉以及鸡蛋牛奶都准备好了放在冰箱里,又把每天需要做的事情细细写成一份清单交给林宏义后, 才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家。
人刚走,林宏义就把清单随便扔到桌上, 大剌剌地往沙发上一坐, 对顾寻说:“儿子, 这几天爸爸给你做饭, 周末带你去科技馆。”
其实那两年林宏义回家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晚, 也和顾韵萍分床而睡, 他就像个酒店旅客一般, 隻把这儿当个睡觉的地儿,一个月下来顾寻和他都不一定能碰上几次面。
所以他这么一说,顾寻暗自兴奋了一晚上。
结果第二天下午, 顾寻放学回来,却没见着林宏义的人。
顾寻以为他只是路上耽误了,总会记得回来给他做饭。
然而就这么等到了夜里十点,别说人影了,连个电话都没有。
虽然年纪小,但面子也是要的,顾寻就没想过又去邻居家蹭饭,这个时间点也挺麻烦。
于是他就吃了一周的泡麵,还安慰自己,大人总是忙的,得赚钱养家。
毕竟嗨惦记着周末的约定。
也是因为抱着对科技馆的期待,顾韵萍每天晚上例行打电话问顾寻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下意识撒了谎,害怕顾韵萍又去跟林宏义争吵,把他最后这一点期待都击碎。
到了礼拜天,林宏义睡到中午起来,看顾寻穿得好好得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看着他,才想起了承诺过科技馆这回事儿。
这次他倒没想失约,于是父子俩一人吃了一桶泡麵就开车出门。
只是逛了十来分钟,林宏义就觉得无聊了,中途又接了个电话,半推半就地说了几句话,转头就告诉顾寻自己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让他自己玩一会儿,下午六点就来接他。
顾寻也信了。
不过下午六点他并没有等到林宏义。
找路人借了手机打电话,对方也没有接。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顾寻那天就特别执拗,一个人在门口等到了九点。
最后还是保安看不下去了,骑着摩托车把他送回家。
顾寻刚进门没多久,顾韵萍也出差回来了,她看见儿子跟平时一样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也没多想。
直到她去厨房,发现冰箱里的蔬菜都烂了,而垃圾桶里则堆满了泡麵桶。
那天晚上,顾韵萍终于爆发,激动的情绪下忘了刻意躲着顾寻。
他在房间里把父母的争吵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顾韵萍骂林宏义嗜赌成性,成天就知道打牌,输光了家里积蓄不说,连儿子也不管了。
顾寻这才知道他爸每天不回家的真正原因。
而后,他清晰地听见林宏义拍着桌子怒吼:“你好意思怪我?!我他妈当初让你去做手术,结果你非要生下来!要不是因为孩子,我能放弃去老挝做生意的机会?!人家现在回来都是大老板而我他妈还是个业务员!我这辈子都被你们母子俩祸害了!”
顾韵萍大概没想到林宏义会这么说,整个人目眦欲裂,但第一反应还是主动休战,并悄悄推开顾寻的门观察他有没有被吵醒。
看到顾寻安然地闭着眼睛,她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并不知道,林宏义那天晚上说的话就像个魔咒一般,在顾寻耳边萦绕了好多年。
虽然年纪小,很多事情没听说过,但他能从前后语境推测出“做手术”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的出生对林宏义来说不仅不是惊喜,还是个祸害。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顾寻一看到林宏义,脑海里总会回响起那句“我他妈当初让你去做手术”。
每当他试图靠近一点林宏义时,那句话就像一隻冷冰冰的手摸了一下他的心口,冰凉的触感顿时拉扯住他所有的衝动。
所以——
有人说这世上只有父母会无条件地爱你,这根本就是幸存者偏差。
只有被爱的人才有资格这么说。
顾寻是那个不幸者。
在他这里,血浓于水和爱不爱,根本就没有半毛钱关系。
顾寻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才拉回思绪。
他不想去打扰小麦或者骆驼,顾韵萍此刻恐怕也已经睡了。
他在这座熟悉的城市走了许久,最后进了一家酒店。
明明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却让他找不到一丁点儿归属感。
看着窗外浓稠的夜幕,他忽然很想念江城的那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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