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知中几千年的伦理在此时受到了挑战:现在是什么世道,鬼能生妖了吗?这两族是瞒着人族进行了什么秘密实验取得了重大突破?
气血在脑中乱撞嗡鸣,周仓无助极了,却还要尽力维持端庄,代表着校方和人族,上前妥善处理。
为了他三界大同的理想,这事儿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同学……啊——别!”
他茫然地看见姜壹突然凭空出现,揪着那位少主的衣领子往边上一提溜,扔走,转而利索地换自己在原地跪下。
整个过程发生在一眨眼,周仓只来得及说了句凄凉且苍白的“别”……
他缓缓地合上嘴,尝到自己喉头深处呕上来的苦味儿,开始认真思考如果现在自己晕倒,能吸引多少场上的注意力挽回一下。
好在有人在这时候过来搀住了他,关切地喊了声“校长”。周仓睁眼,看见是吕家的小子,感动极了,血压都被这句话降下去不少。
“好孩子……”
他很感动。
“校长,”吕弄溪见他没事,直入主题,“‘皇女’是什么,为什么壹先生叫她皇女?”
“天——先生下跪了?!为什么,怎么能?”吕弄溪看到那个骤然矮下去的身形,万分吃惊,顾不上议论他人的冒犯,不确定地又跟上一句,“先生、先生是不是哭了?”
·
关于眼泪,姜壹是在小玖走后的这几千年,才慢慢知道,原来她留给自己的身体里还藏着这样一汪泉,在许多个难寐的夜里满出来,沾湿枕巾和头发。
枕巾没关系,要紧的是头发,时时刻刻,不可以太湿也不可以太干,必须定时拿油仔仔细细润好到轻柔且滑韧,等待一只手的临幸。要求指尖随时随意挑起一缕,都可以顺着滑进掌心。
就如此时,就为了此刻。
姜壹跪着,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陷于恍惚地老天荒的当下。直到那截被小玖绕在指尖把玩的发尾,随着她一起倒下去。
“皇女!”
他失声,连忙倾身扶住脱力向后坠落的小玖,发现在那扇单薄透明的肩胛骨处,自己的扶在她后背的手掌清晰可见。
小玖在消失。
重逢的狂喜止于此当头一棒,姜壹颤抖起来,抱起人要走。
“放下她!”
谁在呵止,他全当没听见,双手小心翼翼地调整小玖躺在怀里的位置。
“你是谁?!”
桃生疾扣住他的手臂,对眼前这个不理人的长头发耐心告罄,手下一点儿没留情,平时能摧折三人合抱粗树的掌力,此时没法撼动这个长头发半分。
他面色一沉,冷笑出声。
“我说了,放下她。”
妖,从人族的队伍中无声穿插而至。许多津津有味吃着瓜的同学们会突然被抚过自己毛茸茸的东西吓到,转眼看,是耳朵或尾巴,高耸而机警。
周仓面对此景欲哭无泪,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让同学们挤这么近,没想到没增进感情,倒是方便了打群架。
他也顾不上维持校长的威严,用自己生平最无助可怜的眼神望向人群中的姜壹,企图感化。
然而,被他这样恳求着的人眼皮一掀,许多只尾巴就无力地垂落在了周仓的面前,乱七八糟地滚躺一地,没来得及呻吟一声。
无关的同学小心避让着这些倒下的妖身,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到头来,是自己人先动了手。
周仓认了,事情自此无法挽回。他沉重而坚定地拍了拍吕弄溪示意松手,缓缓挺直了腰身。
“你——”
“少主息怒息怒,”周仓满脸堆笑,“有话好好说。”
桃生气得要返祖了,想咬人。
猰貐的确吃人,上古时期,“他”也是因为吃人为祸才被大羿射死。这个故事,桃生被族中长辈念叨了好几百遍了,为的就是提醒他现在的社会好吃的很多,别只盯着人吃,实在忍不住想吃人就偷偷吃,被发现了麻烦。
桃生听得耳朵要起茧子,无数次强调自己这辈子就从来没吃过人,也不会想吃。
他还记得,在自己很小很小、还和娘亲生活在冥界的时候,的确会忍不住乱咬,尽管那时候他连牙都还没长。
但也是因为牙都还没长,娘亲会屈起一个小指塞进他嘴里,说“咬这个,别咬你羿伯伯的剑了,木头都给你咬出坑来了。”他那时候不懂什么意思,但抱着指头吮得很投入欢快,也就不理那破木剑了;到后来长了牙,娘亲不愿意伸指头给他了,只扔给他一串珠子,叫他咬珠子去,珠子不怕疼。于是桃生每天又用牙磕珠子磕得嘎吱嘎吱响。
后来,他被带到妖族后,听说了那个故事,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喜欢咬东西,但也气愤奇怪“自己”从前到底为什么喜欢吃人。
那些人都跟娘亲长得差不多,“自己”是怎么下得去口的。
桃生攒了一肚子纠结,就等着哪天再见到娘亲和她好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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