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情况不一样。”苏颖说。
“哦?”
“放我们走后,他们不会再把你视为同类了吧。”我说。
“要不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躲,过几天再报警。给你留些时间。”苏颖建议道。
“事到如今,反倒担心起我了。”刘北安笑道,“早这么客气多好。”
苏颖露出微微愧疚的神情。
“与其担心这种事,不如以后留点心,多来看看我。”
“你去哪?”
“当然是里面啊。估计会是很长一段时间。”
“会经常去看你的。”
刘北安动了几下雨刷,除去挡风玻璃的雾气。雨刷仿佛口出怨言的双胞胎,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不过,听说探视的机会隔几个月才有一次就是了……”
“那就给你写信。”苏颖补充道,“写长得一塌糊涂的、上个世纪电视剧里常有的那种。”
“别说得那么有真实感啊,真是的。”刘北安感叹道,“我很怕的。”
“接下来应该还有点时间,再聊会吧。”
在黎明到来前,我们坐在车上,聊了很多事,均属鸡毛蒜皮。比方说:苏颖的大学要求学生每天早起晨跑打卡,食堂吃饭不允许有剩饭菜等等,比我们上学时还严格。学校里那帮人,很多学术上做不出多大成就,折腾学生方面倒是时有创新。于是刘北安谈起去年他代表集团在各大高校搞校招演讲的事。在母校也办了,校领导完全没认出他,商业饭局时露出和我们递申述材料时完全不同的嘴脸。于是他在招聘会上装作不经意,提了几嘴教授们的黑料,现场一片哗然,现场负责人强行切断信号……
我们说起过去几年各自的经历,连带着想起过去。旧日时光如盛夏星空般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熠熠发光,无论愉快与否。
当然,苏喻的事也是绕不开的。
我向刘北安道歉,承认自己要对她的死负相当一部分责任。
他摇摇头,“曾恨过你的,但这么些年也想通了。毕竟是她自己的人生。不存在可以归咎于谁的过错。”
“但是,是我伤害了你们吧!”
“谁都没伤害我们,”他望着曙光微露的天空,“一切源自我们的选择。”
天明前,雨停了。
我们握手告别。
“祝你们幸福。”刘北安说,“或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这是真心话——除了祝你们幸福,别无他言。务必幸福地活下去,把我和阿瑜那份补偿回来。”
我与苏颖步入高铁站。曾经亚洲规模第一的高铁站。
“都结束了。”我说。
“崭新的一天。”苏颖应道。
排队检查行李的队伍拥挤起来。天色刚蒙蒙亮,大多数旅客无法逃离困意的纠缠。人造荧光在每个人脸上涂上了一层硬撅撅的面具。
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一天将给我们带来什么,无从推断。我闭目合眼,侧耳倾听自己体内的动静。回忆的枷锁卸了下来,我终于得以解脱,心中却留下了难以填补的空洞。
“在哪一站下车?”苏颖问道。
哪一站?我无法判断。工作想必早丢了。下一段人生,去哪里、做什么,纯属个人自由。
但正如刘北安所说的,我们背负着获得幸福的责任。
问题是,我所知的幸福早已同化为模板。
太阳系的第三行星隶属于完善的系统,几乎没有其他东西起作用的余地。别无选择……在大城市定居,找高薪工作,996,贷款买房、买车,买很大的电视,养猫,生育一两个孩子,海淘奶粉,直面竞争,夺取工作机会……我们将重新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踏入与原先别无二致的循环。
“g312,前往绵阳的火车即将到站……”车站的广播声响起,其中分明深埋另一种耳语,我的耳朵能听出其无声的微颤。
“我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苏喻现出远眺的神情。
我在时间的错动之中咬紧牙关,破碎声“格支格支”的在脑后响起。好像被深埋在挪动的地壳缝隙中,压迫、疼痛一并袭来。
有人握住我的手,我睁开眼睛。
走吧,苏颖说。尽可能的早一些。具体去哪里,上了车再想。
我从长凳上欠身。这回得以顺利站起。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不久后,第一班高速列车将按时到来,打开现实的车门。我们将置身奔流的人群当中,前往新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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