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缕缕茶烟,看见皇帝端然盘腿坐在炕上。老太太沉吟了会子,才出声道:“前头皇后过世,有好些年了吧?”
皇帝一听,便知道是催他立后的事。他于后宫淡薄,什么事都是止乎礼。其实是不是皇后,有没有皇后,是很要紧的事吗?多几百两的俸禄,多几副仪仗,在根本上,又有什么差别?
皇帝颔首,“过了这个月,便满三年了。”
太皇太后捻着她的绿翡佛珠,沉璧色的珠子,一轮又一轮地转着,老太太试着道:“前头皇后走了几年,你身边总没有一个知心人,我总是不放心。我看贵妃就很好,这么些年她替你主持六宫,打理得很不错。或者你心里有了人选,只管与我说,奶奶帮你相看相看,只要人品端正,你也中意,纵然家室低微一些,咱们也总有法子……”
太皇太后絮絮地说着,瞥了皇帝一眼,只见他还是面色无澜地坐着,不由长长叹了口气,“你也不要怪奶奶多嘴,论你们前朝的男人,也在意个一官半爵的。女人进了这四方城便断了指望,只指望你一个。大家都不容易,何苦大家为难?”
皇帝抚着膝头,声音是一贯的和气,“我这样年纪,还叫奶奶担心我,是孙儿的不是。”他说着,扭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慈宁宫高而飞翘的檐角划破天际,碎金似的阳光铺陈在金黄的琉璃瓦上,映得触目皆是一片辉煌。这一阵子阴沉着下雪,今儿总算晴了,琉璃瓦一片片拼凑着绵延远去,阳光便在上头跃动着,令人想起临溪亭上的碎冰,和着天光荡漾。
皇帝不觉含了些微的笑意,“奶奶的意思,孙儿都明白。只是如今才办完舒宜里氏,后宫连着前朝,如今鱼儿才上了钩,欲要看分明,且过了这一冬再说吧。”
皇帝的声音有些渺远,也跟这细细的烟丝似的,不轻不重,茫茫地回转着,连眉目都有些模糊了:“说起来,也难为贵妃母家,此番惩处硕尚,托奇楚氏帮着鄂硕特氏,出了不少力。”
话说到此,太皇太后张了张嘴,终究也没往下说。鄂、舒、托三家,那是连着几朝的元老,不论舒氏是对是错,此番打压,对于皇帝,总没有坏处。水太清好抓鱼么,总有那么些人,做惯了美梦,一时上了道,欠收拾呢。
太皇太后颔首道:“你如今有主意,我不好说,我只盼着天下太平,儿孙满堂,旁的事,我再管什么?我只是心疼你,想你身边,竟一个体意人也没有。”老太太闭着眼,无奈地摆了摆手:“你大啦,老太婆再多嘴,倒显得没眼力见似的,多讨嫌啊。只是不论他硕尚糊不糊涂,摇丫头如今在我这里,一切就与她无干。”
皇帝不由笑了起来,知道老太太这是闹脾气来了,忙和声道:“奶奶为我好,我岂不知道?只是打明儿起得斋戒三日,以备冬至祭天之仪,不可与妻妾同处。”他想起那直撅撅杵在地上的人,独一份机灵劲儿,倒像是承了她阿玛的,便应道是,“她只须好生在您跟前尽心伺候。为主子尽忠的好奴才,自然不会慢待。”
老太太拿这孙儿没法子,头疼地撇撇嘴,“少在我跟前打马虎眼,冬至是大仪,这天多冷,一路须得万般小心,回来那日必然辛苦,不必来我跟前问安了。”她朝外头望了望,嘟囔道:“苏塔那个老货,让她领着人开箱子拿衣服,怎么去了这么久?”
太皇太后眼见着皇帝一路下了阶,往慈宁门上去了。皇帝今儿来得早,眼下传克食还不到时辰,老太太有些倦了,身上便没多大力气,矮下身歪在炕上,盯着炕桌上的一盆宝石灵芝盆景瞧,奇珍异宝叠在盆中攒成贺寿的灵芝,那是千年万岁的祝祷,她头一回想着,活那么久,有什么趣啊。
起先带进来的鸟儿就挂在花梨木雕万福万寿边框镶大玻璃隔断上,正低着头啄翅膀,太皇太后忽想起一事,正好芳春在跟前,便问:“如今摇丫头病好了,一个人住着么?”
芳春说是,“起先为了养病,挪腾了间屋子单给姑娘住,如今才大好了,并没有指派屋子。”
“那可不成。”老太太按着太阳穴,慢慢闭上眼睛:“你改日领着她,去认认人吧。”
皇帝出了殿门,倒不急着回去,他背着手,站在慈宁宫廊下看了看天色,北风跟刀子似的呼啸而过,天已经有些昏昏的,不似先前那般亮了,太阳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入了冬天黑得早,哪怕晴了一天也是这样。
廊下原本悬着硕大的灯笼,经风这么吹了吹,便搭不住地摆动起来。皇帝眉目沉静,却丝毫没有要挪步子的意思,李长顺一头雾水,刚想喊一声“主子爷”,看见远远那一片蒙蒙的灯影下走来两个人,便识趣地住了嘴。
苏塔领着摇光,后头三四个小太监捧着戗金五福捧寿大漆盘,满满当当放着各式颜色的袍子,摇光身上亦换成了件月白色缎织梅竹双清袷袍,以银线绣成树树梅花与水仙,远远望去,倒像是披了一身的花影。
疏疏残雪
皇帝不由看住了,见她二人有说有笑地上前来,苏塔这才注意到廊下站着皇帝,便携了摇光向皇帝问安。
皇帝待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素来客气,亲自弯腰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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