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是第一次来府学,不过上回“入泮”只是走了个过场,为防仪式出错,谢拾全程跟在张知府身后亦步亦趋,直到今日正式入学才有心思好好打量这座学宫。府学学宫与府衙只隔两条街,都占据着府城最好的地段,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学宫占地数亩,坐北向南,跨入花岗岩石雕琢的棂星门,过泮水拱桥后一路直行,便是中路的大成殿、崇圣殿,与尊经阁;东西两路又分置有儒学署、明伦堂、光霁堂、节孝寺、训导署、射圃等诸多殿阁。有别于初次入学宫的陌生,再次入府学的谢拾想到今后数载都将在此度过,四下逡巡的目光都亲切了几分,脚步亦是轻快。泮水如一汪翡翠所凝的残月,在晨曦中泛起粼粼的碧光,几尾红鲤鱼甩着尾巴欢快游走,将桥上走过的少年身影搅得稀碎。过泮桥后右拐,他熟门熟路地跨过一道小门,便看见一座古朴庄严的殿宇,上有牌匾书明伦堂三个大字,下有石碑立于殿前,赫然刻着“文武官员至此下马”这正是不久前新晋生员们拜会江提学的地方,也将是他们未来上课学习之所。不多时,宽敞的明伦堂中陆陆续续填满了大半,凭谢拾的目力一眼扫去,在座生员不下百人,熟识的生员早已熟络地打起招呼,惟有连同谢拾在内的十二名新晋生员初来乍到,身上犹带着格格不入的局促。一名看上去便性子孤僻不善交际的学子,竟是拿着书袋站在过道之间,左右张望,不知如何是好,面上不觉露出惶惑。谢拾见状,在脑海中搜刮出这位同案生的姓名,索性冲人招手道“我旁边还空着,张兄不介意便到这边来坐罢。”那张姓生员明显松了一口气,谢拾这位出尽风头的小三元他自是认得的,连忙拿着书袋到谢拾身旁坐下,认真道了一声谢。二人入座闲话几句,谢拾倒也从对方口中听到一些此前不知的消息。这时,一道声音骤然响起“肃静,堂上禁止喧哗”这声音并不十分高亢洪亮,却自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周围的喧嚣迅速淡去,谢拾听见不少生员发出惊呼“府教来了”所谓府教,即府学教授,从九品,属于官职之中的末流,却是府学教职最高者,每所府学仅有一人。而府学教授之下,设有四名训导,才是不入流的官职。放在从前,别说进士,便是举人都不稀罕到府学担任教职,顶多只有国子监贡生选择“下放”。而贡生亦是秀才功名,由他们教导同为秀才的府学生员,教学质量实在堪忧。尽管世宗以来,朝廷规定进士方可担任府教,可地方府教一职上依旧常年稀缺。如非万不得已,少有进士愿意充任。从方才一众生员的议论间,谢拾得知新任的戴府教竟是一位致仕的老翰林,已是大吃一惊,听闻府教到来,连忙好奇看去。只见这位戴府教年逾花甲,两鬓斑白,留着山羊须,面目清癯,一双犀利的眼睛四下扫射,看着便是个很有精神的老头。四下寂静,戴府教轻咳两声,捋了捋他的山羊须,慢悠悠向诸生宣读府学规矩。除却其他琐碎的,主要规矩只有三条一、禁止酗酒、赌博,出入妓馆。二、不得未经请假擅自离开学宫。三、一应考试,不得钻营舞弊。不知是否年纪大了,还是故意而为之,戴府教慢悠悠一通宣读下来,直令众人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听他说完了,诸生终于舒过一口气,一道晴天霹雳便直直砸下来。连谢拾意识深处同样昏昏欲睡的胖狸猫都猛地抬起头[开学就考试,人干事]谢拾环顾堂中诸生面色,只见老生皆是满脸错愕,显然从前府学并没有这个规矩,不过却也无人敢当面对戴府教提出异议。不远处,便有生员懊恼地抱住头“一月不曾见书卷,试到临头大脑空,苦也”谢拾差点笑出声来。可见无论古今、现实还是梦境,假期放松乃学生本性,开学突袭是为师长惯例。戴府教不讲武德的“突袭”令堂下生员百态毕现,抱头哀嚎者有之,淡定自若者亦有之,还有不少生员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明显已经对学业成绩不抱希冀。戴府教毫不含糊,开学就给诸生端上两道四书题,难度比院试试题更胜一筹,其中一题甚至是十分考人心态的截搭题即从书上两句话中各截出几个字合成一题。许多考生能想明白考题就不错了。那些假期玩忘了形、完全不曾温书的生员已是坐在案前两眼冒星星,满脸只写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考题上的每一个字都认得他们,偏偏他们却不认得这奇奇怪怪的截搭题都是什么。谢拾对四书五经堪称倒背如流,尽管此前从未见过截搭题,不过还是凭借大脑cu的高速运转成功从书海中翻出了原句。既然如此,接下来破题承题自是一气呵成。考试结束时已近黄昏,戴府教总算没再继续折腾他们,生员们顶着咕咕叫的肚子迅速退场。谢拾原本还打算在第一天逛遍整座府学,累了大半天也没了这份心思。随大流到饭堂用过饭,他就回了府学分配的学舍。府学生员并非人人住读,亦有离家近的生员选择走读。作为院试第一,谢拾在住宿方面倒是享受到了难得的优待,被安排在一处四人共居的小院子。另外三名舍友看起来都不难相处,只短暂相处半日,谢拾便在心底勾勒出大概印象独来独往、闷头苦读的顾怀璋;交游广阔、为人热情的姚九成;而最后一位巧之又巧正是谢拾才在明伦堂闲谈几句的同案生员,性情内敛稳重的张宥。年龄最小的张宥都有十四岁,最大的姚九成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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