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另一人生命的预示——当水流尽时,便又一条生命回归于盖亚的怀抱。这让法比安不得不重新审视父亲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不知道三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他想起了母亲的死,他也听见了受刑者艰难的呼吸声,父亲就像一只溺鬼,将一个个毫无瓜葛之人拖回那个残酷的时代。
这其中或许也包括法比安,他起初还会因狭窄空间中撕裂的风声而颤抖,但到后来他的身体与灵魂都麻木了,就连老鼠从他的皮靴上爬过,他也只是紧抿着嘴不敢出声。头顶上逐渐传来走动声,是早起的仆从开始生火煮食了,隐约的玩闹声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鞭挞声停下了,他们再没说过任何一句话,法比安听见落锁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铁门在合上时颤抖,随着靴底与泥土粘连的步声走远了,法比安才从木桶后站了起来,他点燃了蜡烛,这才见到受刑者的真正模样。
那人赤裸着,裂开的皮肉向外层层叠叠翻涌,暗红的粘稠液体在伤口上凝成了膜,像是寄生于濒死虫豸上的艳色毒菌,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绽放。他垂着头,难说是被漆黑笼罩,还是他在依附其生长,只有那双玻璃般的晶体将明灭的烛光吞噬,烧灼着那对针一般的瞳孔。
与他对视像望进一片深潭,却在沉醉之余偶然瞥见鳄鱼的眼睛,法比安被吓得一步步后退,烛光摇曳着,差点熄了,他却反倒在屏息间看得更加细致——果然是非人的造物,五官挑不出错漏,血雾是他颊上点缀的红丝绒,但这一切都只是那双眼睛的陪衬。法比安在跳动的火焰中看见了黑暗,那是底片中的光,他又在黑暗中看见了漫无边际的火,是熔岩中沸腾的灵魂,是地狱。但那受刑者却用扬起的嘴角讲着截然不同的故事,一时间甚至让人以为恶魔能脱开肉体生存,他笑得很轻,像是呢喃,又像是无意间喷洒出的一股热气。“你是丹的儿子……真不像,年纪还小吧。”
他一点口音也没有,就像是长久地在这片土地生活过,但异族已有三四十年再没出现在佛伦境内,法比安的感觉不亚于见到一头口吐人言的牲畜,有些稀奇,但这同时又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伤痕累累的野兽竟也可能拥有健全的思维。只不过他实在没有忤逆父亲的方法,就等他哪天死了继承爵位。
“是你引我来的吧,抱歉,帮不了你。”法比安攥着拳,从头至尾也没敢抬起眼来瞧他,说完就要走。
于是那受刑者连忙向前走了两步,束手的链条被扯紧,在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中绷直了,语气有些悲切:“我不奢求你帮我,只是希望有人能记住这个故事。”
地牢中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半晌,法比安才转过头来,看他满身的伤,就连长久的寿命也成了诅咒,法比安最终还是忍不住听他说了下去。
他的姓名难以用人类相对简易的发声器官记述,于是法比安姑且称他为赞克萨斯,他曾是敌军的将领,却在大撤退后被俘至今。法比安并没有因此同情他,因为在记载中——至少在人类的记载中,恶魔才是挑起战争的那一方,远在北方边城外的荒原上,早有流放者被异族掳去养作牲口的说法,甚至在战后很长一段时间,边城都流传着食人魔的传闻——街角的背光处不知烂下多少流浪汉的残尸,也看不清是被生吃还是在冻死后被嚼下了僵肉。
他被关押在此直至今日,仅仅是因为瞒下了一部手札的下落,这也正是故事的疑点。
“一个拥有完整人形的高等恶魔,怎么会连铁链也挣脱不开,我父亲不是法师,也没有神力加护。”
“对,对,”但是受刑者捧起锁链来,叫他看银质枷锁上两侧的浮雕人像,血污薄薄蒙着,分不清男女与长幼,只知道左侧的睁着眼,右侧的垂着目,“只有我说出了相应的答案,真言锁才会解开。”这是教廷里常用的手段,真正蒙受真言神关照的锁链或许不超过五个,但谁又会拿真正的答案去赌枷锁的真伪呢。
法比安不关心这些,他想起父亲丢失在战场上的情感,母亲的死,又忍不住频频想起那些私自蓄养恶魔性奴的贵族。“我若是你,就据实回答了,不就是一个手札吗?不论是多高明的法师留下的,你避而不谈,它也不会落在你手上——还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呢?承认吧,你留在这里是有别的意图。”
“真可笑,这话竟是由一个深居简出的贵族告诉我的,就连一个女人的愚昧的死也要算在我头上。”
法比安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面目可憎,他也知道不可能说得过一个懂得读心的怪物,但他仍咬牙反问着:“那你又知道些什么?”
那受刑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舔了舔干裂的唇纹,眉梢翘起的弧度预示着即将脱口而出的秘密。
“那可是芬格尔的手札,他愚蠢又疯狂,在人类的胜利前夕才选择背叛,但我的家乡只余一片焦土,你觉得我们会接纳他吗?不,流放才是他的唯一选择。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耐心点吧小子,丹为什么对战场念念不忘,他恐怕从来没有提过吧,芬格尔是丹的长官,从他刚入伍那会就带着他,是他在军中曾经最敬佩的人。”赞克萨斯倚在石墙上,发丝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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