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上,他拥有一个全然健康的躯壳,以至于他的呼吸过于平稳了,甚至瞧不见胸腔的起伏,他沉默坐着,看着母亲离去的方向,却也不做挽留。半响,他站起来,遮住了由窗外透进屋的光,法比安第一次觉得他这样高,却瘦削得像个苍白的纸片。尽管是背着光,他仍看到他脖颈上挂着的银质小瓶,里面应当是装了些圣水。
于是法比安想起史诗里那些灭杀妖孽的故事,但有时甚至自己孩子都是邪恶的产物,于是他们管这个叫大义灭亲。
父亲沉默了太久,声音连同表情一起沉寂,法比安看不出他正想着什么,于是他问他:“怪胎是什么意思?”连声音都在发抖,法比安其实在书里读到过这个词汇,但他太怕这种安静了。
没想到父亲却笑了:“是她疯了,法比安,我们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类。”
法比安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又像是嘲弄,却又有些悲悯,但他想起神父说的话。
“那诅咒呢,我的诅咒。”
他的手掌停留在他发间,指腹擦过头皮,牵扯得额头上那块红肿也有些发痛。他说:“法比安,你不是诅咒,你是爱的结晶。”
这是法比安那天第三次听见这个词,爱,但这并不是束缚父亲与母亲的联结,法比安也不是。他到现在也没有明白,这座城堡里,究竟有谁还会说出爱这个幼稚虚伪的词。
母亲在第二天离开了,她站的好高,一百七十英尺,扫视着一张张仰起来的脸,那样小,那样远。她又看了看脚下这片土地,周边的花卉与枝桠像是迎接她一样,蕾丝窗帘在她身后飞舞,她一跃而下,与这个世界拥抱。
法比安站在小花园,看着那具坠落的肉体,被她抛弃,摔在他面前,声音沉重,压碎了一地的蔷薇与月季。她仍喘息着,两眼鼓睁着,面色痛苦极了,像是灵魂在努力挣扎着要脱离。仆从们惊惶地叫着,每个与她对视的人都仿佛被打上了将死之人的烙印,共享着她对人间的最后记忆。法比安试图去抱她,但她身体柔软得像一只巨大的毛虫,他的力气却又太小,无法将她从这样的蜕变中拉扯回来,只能看着眼泪洇在她那泛着淤紫的皮肤纹理间,她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停止呼吸,法比安忽然想起那支落在他头顶的、谢掉的花。
2
法比安从梦中醒来,一如既往地听见了敲击声,他来回翻转,又将头蒙上,但那声音却像击打在他颅骨上,随着他额上的青筋跳跃。他睁开眼,正准备驱走那只没有眼色的鸟,却看见窗外一片漆黑——此时正值深夜,是乌鸦与人类都不应苏醒的时刻。
敲击声的源头不在窗外,反而很近很近,是来自他的床头,可那里只有一面墙。于是法比安又想起鼠群的故事。城堡外的夜静得骇人,仿佛这片土地上的生物都被活埋,他坐在床上,却像是漂在宇宙,他身在墙外,却像被困在墙中,他在一片由幻想构筑的恐惧中大喊,近乎疯狂地拍打墙壁。但这似乎毫无用处,法比安仍在呼吸的间隙听见那墙中微弱而沙哑的呼唤,像是沉默开膛手远远缀在身后的脚步,又像是天启中唯一的幸存者对他做出的回应。
“是谁?”法比安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被水包裹,模糊地在腔体中回响。
床下没有人回答,窗外没有人回答,法比安的身体里也没有回答。
敲击声的源头却变了,落在门旁,深夜的来访者在做催促。法比安找不到鞋,他甚至都看不清自己的脚,这一刻,地毯上就像落满了虬结的蚯蚓,蠕动着要缠绕在他的趾头。法比安仓促地点燃床头的蜡烛,虫群又变回了重复的昂贵花纹,地毯吞没了他落地的震动,他跟着那声音走,像是跟在一个隐形的领航者身后,两侧粗粝石砖上的孔洞反射不出蜂蜡燃烧的光,明明站在同一片土地,只隔了一个旋转楼梯的距离,城堡下层中回荡的拖沓怪声却像一场潜藏于浮华表象下的噩梦,与那座无法找到的地牢一样,是一段流传于低俗剧目中的荒诞传说。
推开一扇半掩的密门,眼前那向着黑暗深处绵延的石砖被其上的污渍覆盖,泥泞地包裹在软皮靴上,其上缠绕的白色丝状物令人想起某个巨型生物的血管,而法比安正走在它病变的体内。引路的敲击声变轻了,取而代之的是鞭挞的破风声,锁链颤抖着在冰冷的石地上拖曳,还有一声声如同从脏器中传出的痛苦喘息。
这一切都是从最末端的牢房传来的,法比安熄了蜡烛,悄声躲在地牢出口杂乱堆放的木桶后。而那受刑者却仿佛掩护他似的,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含糊嘶哑,“要找芬格尔,你何不到地狱中去呢!”
“我确信他还未死。”这施刑人竟是法比安的父亲,他轻轻甩了下鞭,“你要是期盼着解脱,只需告诉我手札藏在哪了。”
法比安从未听说过什么手札的事,但芬格尔早在佛伦,甚至更北的国度都臭名昭着,几乎所有人,贵族,平民,甚至未受教化的野蛮人,都知道这个背叛者,就连神也将他驱逐。
上一个时代的纠葛仍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着,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秘密,他早该想到父亲在脖颈上悬挂的圣水,或许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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